文/廖保平

郭德纲和徒弟曹云金的矛盾闹大了，闹翻了。

我稍为捋一捋，是上周郭德纲在纲丝节上公布了德云社的家谱。曾经的两名云字科徒弟何云伟与曹云金并不在列，这显然是要将两位徒弟除名的意思嘛。

然后郭德纲又发微博：该清的清，该驱的驱。所谓的清理门户，是为了给好人们一个交代。凡日月所照、江河所至皆以忠正为本。留下艺名带走脸面，愿你们万里鹏程。从此江湖路远，不必再见。

这不指名不道姓的话已经很明了：我要清理门户，要和曹云金你们这些不孝之徒断决关系，从此老死不相往来。

然后，曹云金发长文细述自己和郭德纲的恩怨，称曾被赶睡公园演出遭封杀。还说，“是你的江湖险恶，但我的世界阳光，……人生长路漫漫，确实不必再见。”这是一副从此绝别的话。

再然后，就是其他人，包括郭德纲的徒弟纷纷站出来指责曹云金“背叛恩师”，说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”，曹云金此举是禽兽不如。

比如郭德纲的徒弟朱云峰就说了：德云社十大班规之首，不准欺师灭祖。守者立，犯者罚！一日为师，终身为父，老话乌鸦讲反哺，羊羔跪乳。出言不逊，犯我恩师。禽兽尚知眷念父母！总之，还字之前，请闭嘴。

无论是郭德纲还是其徒弟朱云峰的话语，都充满了让我熟悉而惊讶的口吻和气息，那就是过时的，江湖味极浓的，充满人身依附的师徒关系，散发着一股子霉味。

我记得我大学毕业到某银行办公室工作，行长是从过去老信用社过来的人，就跟我说，我们现在大学生多舒服，而他那阵子从业时不叫员工，叫学徒，在师父面前低三下四，早早就来到办公室，把卫生做好，把师傅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，冬天生好炉子，师父一来，温热的毛巾就递了过去，把师父侍候得舒舒服服，才学到一点业务。

这种情形在过去可能是比较普遍的，无论哪一门手艺，都还没有学校，成件制，模板化，批量学习，要想学点东西，就得拜师学艺，学到了手艺，才能够混出名堂，才能有安身立命之本。所以，任何一个学徒都有可能将师父视为再生父母，故而有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”，师父对徒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，确实是徒弟的大恩人，恩重如山，恩重超父母。

与之相对的是，师父给你如此大的恩惠，改变你的命运，给你一生的荣华富贵（比如成了名师、名角、名人），相应地，你对师父要尽到更多的义务，这其中就不准欺师灭祖，这其实就是要你“一日为徒终身为徒”，背叛恩师的事，肯定会遭到圈子里以及社会的普遍指责，这是有其合理性的。

此外，在过去，一门讨生活的手艺、艺术，求学者众，师父有极大的挑选权，一些底层弟子无家可归，拜师学艺时也就将师父视同生父生母了，视师父的家为自己的家。而在过去，子女对父母有极大的人身依附，说不上有多少独立的人格和自由，这也让过去的师徒关系染上了浓浓的人身依附关系。

而且这样的父子关系毕竟非血缘关系，师父对徒弟的背叛自然舍得下狠手打击，加之像戏曲、相声这些群体多为江湖行走者，生存颇为不易，不冷血不行，一旦沾染了江湖规矩，翻起脸来，就会更为残酷无情。

这一点，我们可以从《霸王别姬》的电影里看到，那些学京剧的徒弟对师父是何等的言听计从，师父有着怎样的生杀予夺之权，可以决定着弟子的前途命运。哪怕成了名震天下的名角，对师父也是不敢有半点不敬。

然而，时代变化了，很多手艺、艺术都纳入到学校制了，而不是门派师徒制了。在现代社会，师徒关系仍然有权利与义务之分别，但本质上是契约关系，彼此应该是平等而独立的，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”更多的是讲一种尊敬，绝不是强调人身依附关系。没有哪个老师敢要求弟子对其尽无穷的责任，成为师父赚钱的工具，对其有绝对的指使，没有这回事。

只有仍然没有进化到现代教育模式的手艺和艺术，只有还停留在传统时代的思维，只有还迷恋江湖思维的人，才会觉得自己收了一个徒弟，就是收进了家门（门户），就是自己的孩子，可以一辈子指来唤去，幻想着自己仍拥有强大的父权，弟子稍有不从，就动用社会道德来鞭打他。

恰恰现在很多手艺、艺术都已经学校制化了，有些手艺可以在职校学习，有些艺术可以投师艺术学校。而这样的学习之中，我们很少听说师生之间有那么多的书剑恩仇之事。唯有仍然保留着传统的、江湖式的传授方式的相声、二人传等艺术，总是不断地闹出一些幺蛾子，不断爆出内讧，不是师徒反目，就是徒弟之间互撕，圈子内的互殴，而且撕起来还不如泼妇骂街体面，斯文扫地，其状难看至极。